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,柔柔地泻在床上,似水如银,恬淡宁静。
胡彬惊讶地发现,自己已经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月光了。按说,居住的楼层不低,是八楼,而且卧室前面没有更高的楼房遮挡,有月的时候,月光会毫不吝啬地倾泻进来,自己居然毫无察觉?
此时,正值十六之夜,俗话说,十五的月亮十六圆,而今晚的月亮比十五似乎真的更圆更亮,而且亮的没有一丝杂质,竟让人心生一种莫名的感动。
以前的月亮为啥没有今晚的这般明亮?月亮仍旧是那个月亮,只不过心境起了变化。心如止水,万事通灵!而这些年,胡彬的心情啥时心如止水过?
那年胡彬从部队转业回来,到桃花乡当了副乡长,分管工业、招商引资等工作。桃花乡并不如它的名字那么美好,不仅是全县最偏远的乡镇,而且也是最穷的乡镇。上任伊始,老书记把他请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,知道为什么给你压这么重的担子吗?按说你没有地方和基层工作经验,不应该分管这么重要的工作,但我看中的是你身上军人特有的果敢作风和不服输的劲头……
那夜,在乡镇工作了二十多年、年过半百的老书记动了感情,几次以喝茶水的动作来掩饰情绪。杯子里的水都见底了,已经喝到茶叶梗了,老书记还一次次端起它。胡彬也感动了,他知道,老书记端起的是一份信任,一份重托!也就是从那夜起,他的脚步变得匆匆了,每次回到县城家里,常常是一身疲惫,头一挨枕头便进入梦乡,哪有闲情逸致去感受柔情似水的月光!
后来,胡彬调到了县城。生活安逸了,用他的话说,船到码头车到站了,没有了乡镇激情燃烧的岁月。胡彬任职的部门有些实权,“朋友”自然多了起来,随之而来是不断的应酬,胡彬沉浸在觥筹交错中。与家人吃顿饭都成为一件奢侈的事,即便回到家里,电话也是接连不断,根本没有什么雅致去欣赏“三更月,中庭恰照梨花雪”了。
那年中秋节前夕,老家的父亲打来电话,问胡彬是否有时间回家一起过节。胡彬的心突然一震,细算来,已有七八年未陪乡下生活的父母过节了,不觉心生惭愧,于是当下应允这个中秋回老家。
那晚,父亲很兴奋,从不喝酒的他竟破例喝了一杯。饭后,主动泡上了茶,把水果和月饼摆到院子里的石凳上,笑着说,等会我们一起吃月饼、赏月。望着父亲不知因兴奋还是因不胜酒力而涨红的脸,胡彬居然莫名心酸起来:原来,父母竟然这么容易满足。
月亮升起来了,圆圆的,将一身清辉倾洒大地。胡彬附庸风雅起来,大声吟哦了一句杜甫的诗:露从今夜白,月是故乡明!这时,父亲有意无意瞥了胡彬一眼,说道,乡下的月光和城里的月光一样,不一样的只是心境罢了!有句话不是说,“壁立千仞,无欲则刚”吗!胡彬知道,父亲一直有每天读书看新闻的习惯,说出的话向来有其深意。
听完父亲的话,胡彬心里翻江倒海起来,这看似无意的闲聊,分明就是一记重拳,顿时让他清醒无比。
世事难料,那夜与父亲的对话,竟成了父子俩最后的道别。父亲瘦弱的躯体里,居然埋藏着一个“炸弹”,癌症晚期,随时都能夺走他的生命。那个中秋节,父亲仿佛已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。
如果说,父亲的离去,给了胡彬沉重的打击,不如说,父亲那夜的及时止损,让胡彬对生命有了更深层的理解。胡彬不再流连觥筹交错,努力摆脱人情负累。至此才发现,原来皆缘于自己缺少“无欲则刚”的境界。
月亮渐渐偏西,淡淡的月光仍不遗余力地照耀着世间万物。胡彬暗暗告诫自己:这么好的月光,以后不能再错过了。